徐佳筠
摘要
2015年,在线个人对个人(P2P)借贷计划开始在中国蓬勃发展。这种借贷模式, 即贷款人和借款人可以在不涉及银行机构的情况下进行交易,由于它为直接接触借款人提供了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受到许多初创企业和企业家的欢迎。其中一类借款人就是在校大学生。通过P2P平台推动的校园贷款迅速流行起来。但在发生一系列校园丑闻之后,人们开始质疑这个行业的道德规范,以及P2P平台内部的责任,以防范大学生和整个借款人市场出现信贷滥用。
支付宝(蚂蚁金融服务集团旗下应用)是中国领先的第三方在线支付平台之一。支付宝于2004年推出,并因其整合了各种面向消费者的功能而广为人知,这些功能包括“支付、生活服务、便民服务、社交、财富管理、保险和公共福利”。截至2016 年6月,支付宝已拥有“超过4.5亿注册用户和200家金融机构合作伙伴”。
自推出以来,支付宝智能手机应用已推出了大量更新。在支付宝9.0推出后,引入了一个名为“电子借条(IOU)”的融资平台。该功能在年轻一代(尤其是大学生和远离家乡工作的人)中深受欢迎。使用电子借条的唯一要求是贷方和借方均相互添加了“好友”——例如在微信或相关的中国社交媒体应用程序上添加了好友。添加好友后,获得贷款的步骤如下:
1.选择你希望向其借款的好友。
2.选择电子借条功能。
3.填写表格,包括借款金额、还款期限、建议利率以及资金用途等信息。
4.将表格发送给步骤1中指定的朋友,等待资金转入您的帐户。(Roy,2015年)
但运营9个月后,支付宝终止了电子借条功能。为什么?2016年3月9日,河南大二学生郑旭无法偿还从几家网上借贷公司( 支付宝的电子借条也在其中)所借的贷款( 总计60万人民币)自杀身亡。郑旭来自贫困的农民家庭,在中学是一名模范学生。令人震惊的是,他欠下如此庞大的债务,甚至他的28名同学也受此牵连。在债务的重压下, 郑旭感到沮丧和绝望,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他给家人留下了最后的信息:
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发现好多努力没有结果。听说跳楼摔下去会很疼,但是我真的太累了!真的很感谢大家以前对我的照顾,我郑旭对不起大家。(Hu,2016年)
郑旭自杀后,上海的一位律师陈子钧( 音译)提到,大学校园内P2P(个人对个人) 借贷行为的兴起带来了道德和法律方面的真正挑战,并且目前缺乏实质性监管:
根据《个人贷款管理暂行办法》规定,个人贷款应符合合法、审慎经营、平等、自愿、公平、诚信的原则。考虑到大学生的特殊性,立法应当充分考虑到大学生的偿还能力,增强健康的消费观念,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郑旭自杀后,支付宝删除了电子借条功能。(Hu,2016年)
但时间并不长。支付宝删除该功能后, 教育部办公厅和中国银监会办公厅颁布了《关于加强校园不良网络借贷风险防范和教育引导工作的通知》,要求“各高校建立监测和防范机制,保护学生免受不规范在线借贷公司的影响”(唐,2016年)。自2016年8 月以来,支付宝的电子借条功能已经恢复运行。
另一个P2P借贷平台是昆吾九鼎投资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推出的借贷宝。与支付宝一样,借贷宝也有一个基本的贷款审批程序, 但在隐私方面更为注重,尤其是贷款人的隐私。借贷宝上的贷款人可以“单向匿名”, 借款人无从了解贷款的来源。这一运营模式受到了行业的好评,并获得了多项殊荣,其中包括2015年全球移动互联网CEO峰会授予的年度最具影响力品牌、《每日经济新闻》颁布的新金融服务奖以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颁布的金融领域最具创新性APP称号。
但在2016年11月底,大量裸照和视频在网上泄露,借贷宝陷入热议(cnBeta,2016 年)。照片和视频是(多数)女大学生贷款的分期付款的抵押。据《中国日报》报道:
许多中国大学生在一些网上借贷平台上使用裸照作为借条,从而面临照片被公布(包括发给其家长)的风险。(Jiang,2016年)
此外,据报道,部分贷款人利率非常高,最高达1,564%,导致利率如此之高的原因可能是这些女大学生无法支付分期付款。这些报道导致舆论一片哗然。以下是中国社交媒体上的一些评论: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些为了借一两千元而拍裸照的女大学生,而一些人以异常高的利率借出一千元。……大多数大学生都是成年人,他们必须学会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同时,他们必须站出来反对侵权。–Dianfeng Juanke(He,2017年)
拍摄裸照贷款的行为揭露出一个关键社会问题,对于拍摄这些照片的年轻女性来说,贫穷带来的屈辱已经超过了裸照——从而致使他们为了几千元而冒着隐私被公布到网络上的风险。–Caiwang(He,2017年)
他们“先买后付”的理念很容易被接受。信贷服务用户可以选择延期付款和分期还款。学生只需要花费五分钟时间在线填写客户信贷申请表即可。–《中国日报》(Jiang,2016 年)
面对由此引发的愤怒,借贷宝发表了一份正式声明,澄清了他们的立场:
借贷宝是个秉承遵纪守法原则的在线P2P借贷平台。公司【声明】对裸照不负任何责任【或拥有所有权】。这些不雅照来自用户和第三方之间的私下交易…关于在线传播裸照,法务部已收集相关证据,并已向主管公安机关报告。我们将采取法律行动,严厉打击非法借贷行为和【传播裸照】的责任人。(CnBeta,2016年)
P2P借贷作为大学校园中较为普遍的借贷趋势的一个分支1,在学生中越来越受欢迎。一方面,在没有传统银行所设置的障碍的情况下快速获得现金,让大学生有更多的选择自由。但另一方面,这可能是让人陷入债务的诱因。这种情况可能导致上述悲剧。北京至诚信贷服务有限公司2015年4月发布的调查显示,78%的大学生表示他们经常或偶尔遇到资金短缺。据报道,2.6%的受访者申请了小额信贷,8.6%的受访者表示查询了在线P2P公司。15.5%的人表示他们通过传统的银行贷款解决了他们的资金短缺问题(Zou,2016年)。《大学生在线P2P借贷消费报告》中的另一项调查显示,29%的受访者申请了贷款,其中60%以上通过P2P平台获得资金(Jin,2017年)。
随着P2P借贷的普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例如支付宝和借贷宝等平台对其用户、贷款方和借款人承担的责任。鉴于这些平台仅作为中介机构提供促成贷款人和借款人达成融资交易的渠道,如果贷款人从事掠夺性的行为平台是否可以免除责任?例如, 如果放款人开始要求女性借款人提供裸照, 平台是否承担责任?或者,如果贷方收取超过1,000%的利息,平台是否承担责任?使用支付宝的电子借条达成融资交易的基本要求是贷款人和借款人是“好友”。这一要求假定双方作为“好友”,将在合理的范围内进行交易,而不让一方或另一方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上面的示例展示出贷款人可以如何掠夺借款人。但鉴于借款人获得融资的要求相当简单,贷款人也有可能被利用,尤其是像支付宝和借贷宝这样的公司无法对在平台上交易的贷款提供保障。这具有充分的理由。2015年8月,中国最高人民法院裁定“提供贷款担保的在线P2P借贷平台承担债权责任”(第22条)(最高人民法院,2015年) 。换句话说,由于需要承担贷款违约责任, 支付宝和借贷宝没有提供贷款担保的动机。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支付宝和借贷宝由于对借款人获得信贷的要求极为简单,纵容了掠夺性贷款人利用有需要的借款人。使用支付宝的电子借条获得贷款的四个步骤极为基础,并不会透露出借款人的信用记录或当前的财务状况。如果借款人所借的款项超过他们的偿还能力,可能会使借款人(及其家人)陷入绝境。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于2017年4月宣布“禁止向未满18岁的在校大学生提供网贷服务”(Jin,2017年)。原因可能是因为年轻、信息不足的借款人陷入无法遵守的融资协议的风险更高,因此被不近人情的贷款人起诉或剥削的风险更高。
另一个纵容掠夺行为的平台是百度。百度的贴吧论坛是丑闻的起因,2016年起, 该公司对与疾病相关的论坛运营权(即监管和管理交易内容的功能)出售给无牌私立医院、无照医生和制药公司。这一决策使掠夺性的营利组织可以向论坛用户推销产品和服务。有什么后果?许多决定购买产品或服务的用户很快发现,报价虚报或与预期完全不符。换句话说,百度是促成剥削性交易的平台。公众的愤怒最终迫使百度改变了政策, 以遏制滥用;但损害已经造成。P2P行业中类似的应对之策也越来越普遍。批评人士认为,像支付宝和借贷宝这样的公司应该积极主动地进行自我治理,而不是等待政府进行监管或公众丑闻来迫使其进行应对调整。
一个相关的关注领域是关于告知义务。在《大学生在线P2P借贷消费报告》中,68% 的大学生表示每月收到的生活费不到1500元人民币,主要来自父母。这促使了大学生寻找额外的收入来源,其中一个来源就是P2P公司。但P2P公司并未确保新的借款人充分了解他们的债务义务。例如,在上面提到的研究中,只有22%的借款人“充分理解了贷款条款”(Jin,2017年)。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如果他们透彻地理解贷款的条款,可能根本不会开始贷款。
也许在这一点上应回顾孔子的教导: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 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论语·里仁》)
基于这一智慧,网易就中国大学校园的P2P现象发表评论称:
正常的校园金融生态下,应是债务违约的大学生自负其责;违规发放贷款的金融机构自担亏损;金融监管部门做好金融教育,及时惩罚金融机构违规行为。(Nie,2016年)
随着P2P借贷的增长和普及,像支付宝和借贷宝这样的先驱平台可以做些什么来帮助防止上述的悲剧和掠夺?
积极配合中国政府制定以消费者为中心的 行业法规:支付宝和借贷宝拥有宝贵的行业经验,可帮助监管机构为市场制定适当的指导方针。这样做是有利的,因为参与这一过程的公司不会(除非故意无视)陷入法律麻烦之中。同时还向消费者传达了一个信息,即他们的最大利益已得到重视并且他们希望遵守法规、透明和公平。这种行为为所有涉及的利益相关者创造了双赢的结果。
为大学生提供价值观教育:随着P2P借贷 在中国的大学校园流行,支付宝和借贷宝等领先公司有机会向潜在借款人介绍获取融资的过程中涉及的风险。向借款人介绍掠夺性贷款、非法借款渠道、确保有能力偿还利率和贷款,不仅会塑造更优质、更负责任的借款人,还会将某些品牌定位为一个行业内值得信赖的机构。企业对市场的信任需求越高,当潜在的借款人开始寻找信贷时,他们越有可能成为首要考虑对象。公司可以通过开展校园讲座或研讨会来进行价值观教育,或者为借款人提供一个实时热线,以供他们了解融资以及他们作为学生所面临的具体风险。
与大学合作提供奖学金或相关援助:例 如,如果支付宝想为大学提供服务,那么他们可以为需要帮助的学生提供奖学金等激励措施,作为推广和建设品牌的手段。这需要大学进行尽职调查,确保不向学生推广剥削性平台,同时激励平台遵守卓越标准,以免在目标市场中损害自己的形象。
制定行业卓越标准,P2P借贷公司应将目 标锁定为能够证明自身偿债能力的借款人。建立一个更健全的资格认证程序可以排除不合适的借款人并向贷款人确保借款人可以兑现其贷款。这是双赢的局面。借款人可以获得所需的现金而贷款人可以赚取利息。这样可以保护借款人不会陷入其未充分了解的借贷状况,并防止贷款人剥削轻信的借款人。这样做可以避免丑闻并促进可持续发展。
中国仍在营造P2P行业的监管环境。关于P2P公司应该如何运营其平台存在明显的不确定性。鉴于此,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银监会)、共青团中央委员会和教育部于2017年5月联合发布了一项监管通知,规定对P2P公司实施一系列限制, 并要求地方政府和银行机构采取措施结束大学校园的金融剥削(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2017年)。与此同时,中央政府已经开始监督校园贷款的来源,禁止P2P 借贷公司未经中国银监会批准向大学生提供信贷服务。
打击P 2 P行业中的掠夺行为(尤其是校园贷款)的一项措施是金融教育。2017 年,Visa大中华区与北京师范大学财经素养教育研究中心联合开发了第一个致力于此类教育的中文平台“实用理财技巧”。Visa大中华区总裁Shirley Yu-Tsui认为这是“数字金融教育领域的一次有意义的尝试”(新浪,2017年)。该平台旨在“为全球人员提供资金管理工具和资源。”鉴于公司在金融服务方面的专业知识,Visa大中华区能够“ 通过提供交互式工具和教育资源,帮助个人和社区构建健康的未来”。平台通过在线学习以及通过有意愿与当地大学联系的商业银行提供一系列金融学服务(包括教学、论坛和培训研讨会)来实现这一目标。后者的示例之一是,上海62所大学和35家中资商业银行针对中国大学校园缺乏这种资源的情况发起的“送金融知识进校园”的举措(Lin,2017年)。众多知名金融机构参与其中,包括中国建设银行上海分行、上海浦东发展银行和兴业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北京也启动了类似的举措。例如,交通银行北京分行开展了一系列金融知识讲座,并将其整合到北京林业大学课程中(《新京报》,2017 年)。同样,广东银行业协会开展了以不良贷款和不负责任的借款行为的风险为重点的宣传活动(Li,2016年)。
有希望看到中国金融机构响应中央政府关于减少掠夺和增加中国大学校园对金融知识的了解的呼吁。对于P2P公司来说,这些知识会使借款人更谨慎和贷款人更可靠。加上中国当局在制定P2P行业责任法规方面所做出的值得赞赏和持续的努力,我们有希望看到改革、重建信任并重新使P2P实践朝着共同利益的方向发展。
1 大学生获得的其他类型的信贷包括购物平台提供的购物贷款,淘宝和京东等公司提供的信用额度以及传统银行提供的小额信贷。
徐佳筠,RA Supervisor, RB China,北京。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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