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天下为公”的高等教育观

创建时间: 07 5月 2020

 

余金洲

 

摘要

《大学》是最能体现儒家教育观的经典。在儒家思想里,教育首先被视为为培养良好德行而进行自我修养的过程。自我修养即在家庭、社会和天下层面提高自身的修为。本文的中心观点是儒教思想可以作为一个普适性教育框架,弘扬人人为公的教育理念,鼓励人们提升个人修为,促进人类共同进步。因此,这里的(共同利益)特指一种社会秩序,只能在社会成员良性行为的基础上形成。笔者认为,儒家思想中小学的概念与西方的通识教育相得益彰,大学概念帮助加深我们对博雅教育的理解。如此一来,通识教育的不可或缺不言自明,不过我们不能对其重要性过分夸大。另外,由于博雅教育的历史意义及其对人类共同利益的持续促进作用,博雅教育的目的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儒家的共同利益观

天的全球化是技术进步带动经济文化融合的结果。但是,要达到一个真正一体化的国际社会,各伟大文明必须相互分享智慧和价值观。自习近平当选中国国家主席后,他多次倡导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要实现这一目标,世界各国必须互相学习,合作共赢(2017)。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意味着所有人必须齐心协力,向着同一个目标奋进。可以说,这是现阶段描述人类共同愿景的一个尝试。 

用儒家的世界观来看,人本质上是社会动物。事实上,家庭是人生活和发展的首要场所。个人的,社会的,乃至整个人类的都是互相影响、紧密联系的。往小处看,我们的短期目标是个人借助自我修为提高德行,长期目标是通过建立稳定良性的世界秩序,实现全球共同利益。所以,儒家的共同利益观从本质上看是社会性的。用现代的表述方式就是:实现社会共同利益即建立完善的基本社会秩序,每个人都可以在积极向好的过程中获益并发展(范,2014,第220页)。近来已有一些学者开始用中国视角思考教育理论(恩格,2012)。也有学者开始研究儒家价值观对教育学的启示(谭,2013)。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儒家思想与教育的紧密关系,接下来我将简单介绍博雅教育至通识教育的发展历史。

 

博雅教育与通识教育

从西方的视角看,博雅教育理念在教育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影响。由于博雅教育的理想是最大程度地挖掘人的潜力,所以需要涵盖相当广泛的主题。在中世纪基督教的教学体系下,形成了人文七艺,包括文法、修辞、辩证、算术、几何、音乐和天文学。如果改用现代的教学术语表示人文七艺,那么人文七艺既包含了科学,还包含了人文科学。自19世纪以来,通识教育一词开始出现在美国教育体系里。相比于博雅教育通识教育更像是一种新发明(梁,2013,第49页)。目前,博雅教育在世界高等教育领域仍发挥着主要作用。举例来说,美国仍有相当多的文理学院。而在中国,香港岭南大学是文理学院的典范。 

博雅教育到通识教育的转变始于19世纪末大学的社会性使命转变之时。最初的大学教育只面向少部分特权阶级,之后逐渐发展成大型教育机构,培养大量各行各业的人才。大学最初致力于学生的智力发展,后来在大众呼吁下开始将创造新知识作为服务大众的手段(梁,2013,第47页)。一方面,博雅教育的内容富有传统性和哲学性,强调知识的内在价值。另一方面,通识教育的课程具有实用性和科学性,强调知识的工具价值(梁,2013,第48页)。此外,通识教育和博雅教育的关系类似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换句话说,通识教育应该被理解为博雅教育的一部分,而通识教育的目标正是推动博雅教育目标的实现(梁,2013,第55页)。 

哥伦比亚大学率先开设了自己的文理学院项目,名为当代文明与人文经典(又名名著课程)。20世纪30年代芝加哥大学引入该项目,20世纪40年代哈佛大学引入。哈佛大学将该项目更名为通识教育,20世纪60年代通识教育的叫法在美国广为流传。20世纪80年代,哥伦比亚大学对该项目做了重新评审,将项目名称变更为核心课程。名称的更改引发了巨大的分歧,这一点值得深究。一方面,核心课程强调共同的学习经验,关注人文科学的重要主题。而通识教育强调跨学科学习经验,且教学方法比较分散,不够综合(狄百瑞,2007,第28页)。 

尽管美国通识教育存在明显不同的几个版本,但在本文中我们重点关注两个主要版本。第一个产生于哥伦比亚大学,强调教育的全面性,指导原则是确保学生掌握对人类具有长期价值的知识领域(克罗斯,199512-14页)。第二个产生于哈佛大学,强调教育的完整性,其指导原则是抛弃过多专业化内容,学生无需了解个人专业以外的知识(李,1999,第61页)。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理清了博雅教育与通识教育的关系,接下来我们会讨论经典的儒家教育论述与其共同利益观的关系。

 

大学小学

《大学》开篇对儒家大学理念进行了极好的阐释: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2012,第1章)。这句话包括三部分内容:明明德(彰显光明的德行),亲民(使民众弃旧从新,弃恶从善),止于至善(达到至善的境界并坚守不移)。 

儒家教育思想背后蕴含的基本人类学原理是人性本善,虽然由于每个人自然禀性不同,这种的表现形式也不尽相同。因此在儒家看来,教育的任务是完善个人的自然禀性,以清晰地彰显其美德(明德)。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又会帮助他人完善修为。这种个人教育能够在国家、政治和天下的层面上影响他人德行的提升。所以,大学教育的三纲领始于明、亲、止。成人学习的关键是知道如何培养良好的德行,成为有德之人后影响他人,他人德行提高后方能实现共同利益或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 

《大学》的以下内容对儒家教育观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2012,第5章)。 

所以,儒家大学的目标是先成为有德之人,继而追求至善。人可以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来培养美德。至善反映了人类的繁荣发展,包括四个部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因此,儒家的共同利益观,可以从以上四部分内容来理解。此外,大学的八条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由此可知,大学的首要目的在于美德的提升。由于人生来向善,所有的人都可以通过自我修养成为有德之人。博雅教育要求提高对家庭的重视程度。家庭是个人基本关系形成的摇篮。在与父母的相处中我们学会尊重权威人士,在与兄弟姊妹的相处中我们学会与(年长或年轻的)同龄人相处。在儒家看来,个人的与家庭的有着紧密且直接的联系。在家庭环境下进行自我修养是人发展自然禀性的一个环节。博雅教育要为人进入并适应社会生活打好基础。所以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一个向善的社会一定是崇尚德行,推崇有德之人的社会。博雅教育的目标是借助社会和谐实现世界和平。和平稳定是人类繁荣发展的前提。这强调了暴力冲突会阻碍人类学习和德行修为。反过来,世界和平也是人类繁荣发展的结果。通过教育人们不断提升自身修养,世界才能保持长久和平。所以,大学可以作为博雅教育的一部分,其目标是维护世界和平,实现人类共同利益。 

小学是古代儒家学者站在整体性、跨学科的角度提出的概念。周朝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礼、乐传播正确的行为准则,为学生参与公共生活奠定基础。射、御,作为武术,可以帮助人们掌握实用技能,强身健体。书、数引导学生进行艺术表达,发展逻辑思维。六艺组合起来,构成了小学基本课程。新儒教代表人物朱熹(公元1130-1200)在《大学章句序》(为《大学》所做注释之序言)中阐述了大学小学的不同: 

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2012)。 

从这一点看,我们可以把澳门大学通识教育课程当做一个案例进行研究。澳门大学的通识教育课程对哈佛大学的课程进行了改革,主要有四部分构成:(1)语言与交流,包括英中、英葡语言的学习及写作技能。(2)科学与信息技术,包含数学、计算机、物理科学、生命科学等课程。(3)社会与文化,包括历史、中华文明、价值观、道德等主题。(4)自我发展课程,例如体育、影视表演(通识教育计划办公室,20156-7页)。我们可以看到,小学经典理念在现代通识教育的课程中得以延续。正如上文所述,以上课程是所有学生的必修课,涵盖多门学科,目的是促进学生全面的智力发展,为学生进入社会打好基础。 

因此,站在儒家的角度,通识教育应当被视为小学的一种形式,而博雅教育应该被视为大学的一种形式。所以通识教育在本质上是跨学科教育,传授最基本的实用知识,确保学生在全球化、技术化的今天充分发挥自己的社会作用。尽管通识教育对实现全球共同利益不可或缺,但仅有通识教育,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仍应将通识教育视为大学课程的必要组件。博雅教育教授学生终身学习所需的自学方法,培养学生品质以完善其智力和道德发展,这同样是自我修养的要求。如果大学教育的目标是实现人类共同利益,那么博雅教育的目标就必须包含在大学课程里。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通识教育应当被视为博雅教育的一部分,而且通识教育正是为实现博雅教育的目标服务。这些目标始于个人层面,包括个人发展及个人生活的规范,之后从个人引申至一家、一国乃至世界,家庭、国家、全球的良性秩序最终会服务于人类共同利益的实现。

 



余金洲,聖若瑟大學助理教授。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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