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的殉道者: “因为信仰而被憎恨”到对先人的敬奉

创建时间: 25 9月 2020

 

罗兰·雅克

 

摘要

 

    本篇论文将聚焦于老挝主教会议关于“殉教”议题的努力,这次会议试图拓展托马斯所提出的“殉道”定义,将这一概念与殉道者的社会、宗教和政治语境联系起来。参会者希望,对那些死于当下政权前任者手下的老挝殉道者(1954-70)的宣福礼,能通过这种方式被不同信仰和不同隶属关系的老挝人民及其政治领袖所理解和接受,能促进而非禁止社会的、跨宗教的对话。

    参会者们发问:尽管殉道的传统关键一句是“Odium Fidei(因为信仰而被憎恨)”,但是对这样的神迹是否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能够有用地应用于我们的语境中呢?导致2016年那次宣福礼的理由,主要取决于四点:

—承认当地对西方单方面殉道观的异议;

—聚焦于(有信仰的)“先人”观,作为相互理解的基础;

—把“宣福礼”定义为把最值得赞扬的成员抬升到社群共同记忆、崇敬、模仿的先人的行列;

—承认佛教关于死随念,以克服老挝人对暴力致死者根深蒂固厌恶的教义。

 

老挝的殉道者:从“Odium Fidei1 到对先人的崇敬

 

    在前几个世纪耶稣会士不成功的尝试之后,尤其是天主教形式的基督宗教,终于在19与20世纪之交的时候,获得了老挝的一席之地。上个世纪,老挝陷入连绵的战争和冲突之中,老挝本地的历史没有多少熠熠生辉的东西(Costet 1999)。1975年,当国际共产主义支持的派别取得政权的时候,这个国家遭受了一场暴力冲击。直到现在,这个国家仍旧没有主教管辖的教区,仅仅是一个“传教士区域”,最后一位欧洲传教士于1977年离开了那里。(Jacues 2018)

    但是,在2000年这一大赦年之际,教宗若望·保禄二世要求这个“年轻的教会”重新振作她被隐藏的价值,这就是他们每周日所唱礼拜颂歌中提及的“Te martyrum candidatus laudat exercitus(大批高尚的殉道者赞美您)”。(John Paul II,

1994)

    从1954年到1970年,共有十七人在老挝遇害,这些人有的是平信徒,有的是神父。十六人死于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政府的建立者之手。对于老挝教会的领导者而言,大声而清晰地宣告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艰巨的挑战,甚至是在他们的教会受到当局严密监视,处于半自由的状态之时(Chevroulet 2004; Jacques 2007, 2019; USCIRF

2009)。

    在持续反思了一段时间之后,尽管当地政府将此视作敌对行为,但是他们的一致决定是在老挝全体人民面前公布这些基督徒殉道者;不是为了和他们对抗,而是想要团结各方力量,争取更和谐的未来。这意味着将国家社会宗教框架中的事件语境化,在这个国家中,天主教会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少数群体。他们相信,通过这种方式,对殉道者的祈福能够单单在老挝发生,并且被他们的政治领袖以及各种信仰和不同隶属关系的老挝人民所理解和接受(CELAC 2013)。

    尽管没有西方神父被看作一个有利条件——“我们不是洋人的宗教”——但是,在老挝,天主教团体的内部构成有其自身的具体问题。核心的问题是奴隶的后代,他们被巴黎的传教士在18世纪80年代从缅甸的劫掠中赎回,并被重新安置在处女地地上(Bayet 1981)。这些天主教团体的母语是老挝语,但是,他们却很大程度上孤立地生活着,他们从自己自己原来的文化中被割裂开来,特别是,他们被切断了与老挝民族的核心的联系,这一民族深深根植于部派佛教中。在这一核心之外,越来越多的天主教皈依者来自信仰泛灵论和萨满教,说他们自己与老挝语无关联语言的少数民族(Sion 1969)。

   这次主教会议反映了这种文化构成,面对主流文化以及来自佛教的价值观念,这种构成仍旧停留在边缘的位置,更不必说革命推进的那套价值观了。正如他们的信众一样,他们更容易被看作是二等公民。因此,他们授权一个小的平信徒委员会,来和共同负责宗教事务的内政部和老挝建国阵线对话。

 

命名殉道者

 

    语境化意味着重新诠释托马斯关于  “殉道”的经典定义——罗马为给殉道者行宣福礼所要求的报告的关键因素——它以这样一种方法而同其自身的社会、宗教、政治语境相关联。同时,在2006年,教宗本笃十六世强有力地重申了对殉道的传统理解:“必须……直接或间接地……确定迫害者‘因为信仰而生憎恨’。如果缺乏这一要素,那么,根据教会的长期神学与律法教义,就不会有真正的殉道。”(Benedict XVI 2006)。

    因此,老挝的天主教主教们着手处理如下问题:以这样一种理解:即我们完整保持“长期的教义”来启蒙信仰者,难道就没有一种补充观点,一种在这里、现在在我们的语境中可以被理解的相同神迹的相反方面吗?此外,宣称我们的人殉道,会危及所有的跨宗教对话,导致对我们教会的额外限制。(CELAC 2013)

    由于“Odium Fidei”这个基督教用语表明是外国的词源,因此,一个新的术语被找来和当地的文化产生更为和谐的共鸣。一个显著的例子是“martyr”这个词,和西方大多数语言相同。在老挝,由于越南对当局和天主教会的强烈影响,这个词是含糊不清的。在这两个国家的英文媒体上,“martyr” 被 广 泛 地 用 于 翻 译

liệt sĩ ” (“ 烈士 ”) 这个词,这个词指代那些在老挝被杀死的越南战士,他们致力于攻克这片土地以建立社会主义。老挝有一座老挝烈士纪念碑,也有烈士纪念日,以及越南人民军促进的爱国主义庆典。同样的英语词“martyr”表示基督教用语“tử vì đạo”[死(爲)導]。因此,老挝天主教会从巴利文而非希腊文中挑选词源,他们选择了ມໍຣະນະສັກຂີ (“molanasakkī”, 巴利文“maranasakkhi”),这个词可以被翻译为“通过死亡来见证”(Jacques 2014)。

    消除歧义性使得与老挝官方的协商成为可能:天主教团体想要纪念他们自己的“老挝martyrs”,但是在这个新的名称之下,这个名称强调了那些死于相同战争年代之人的另外一面。尽管,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站在了对立面上,但是所有的受害者的都勇敢地死去,见证着这个国家的所有成员都平静而和谐的共处。

 

纪念基督宗教的殉道者

 

   政府当局对宣福礼观念提出异议:老挝的天主教会从来就不需要这样的东西;现在引入一种当地传统中闻所未闻的新节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一个简短的答案是:我们需要认识并纪念我们的祖先,我们在信仰上的祖先。这种说法与老挝人民的精神世界能产生深刻的共鸣。祖先的概念(tổ tiên / tổ tông, 祖先 / 祖宗,“ບັນພະບູລຸດ”,“banphabulud”, 巴利文“pubbapuris”) 在东南亚地区被广泛地接受,这种概念超越了所有的宗教派别。

    印度人和中国人的祭祖习惯在这里如同在整个亚洲一样都很流行。老挝民族对佛教的接受并没有抹杀这些习惯,从他们通过老挝式佛教礼仪与习俗而进行的重新解释可以学到许多东西。(Zago 1972).

    葬礼(包括火葬和其他方式)的社会化方面就是将脱离活人圈子而进入祖先行列仪式化。这种仪式反映了相信彼岸生活的需求,即想要将死亡作为万物非永恒性的表现而抹去的愿望。时至今日,在老挝,婚礼仍旧包括向父母和祖先大量献供:意图是为了求取长辈们的祝福并表明他们仍旧信奉那些逝去者留下来的优秀传统。这一点同样存在于其他重要的生活仪式之中。

    在此语境下,尽管有罗马方面的关注和质疑,主教会议还是毫不犹豫地以这种称号展现殉道者。20世纪末东南亚天主教的教义和实践中所倡导的尊敬祖先已经植根于儒家的孝传统中;这有助于理解这些刚刚被行宣福礼的老挝信徒,通过对他们的膜拜,他们作为一个通向万有真源的活生生环节而在今天兴旺发达(Jacques 2001)。

“宣福礼”意味着将团体中最具值得称颂的成员提升到受尊敬的的先人行列。与此相仿,当局最近要求老挝的每一个人都记得革命先烈们:告诉新一代人他们的事迹和为事业做出的牺牲,要他们深思(ເລົ່າມູນເຊື້ອ ບັນພະບູລຸດ,“leāmunsēu banphabulud”,字面意思:“详细描述”)。

    佛教的功德神学提供了进一步的论据。甚至在佛教之前,“功德”被用于先人崇拜方面,但是在佛教中,功德获得了普遍的伦理意义。扎戈(Zago)写道:“作为先人崇拜的一部分……这是普世仁慈和众生间大融合的一个标志……迴向功德在这方面打开了关于能得益于这种融合的人类的无边无际视野”(Zago,1972,p.128)。这些现实在由僧侣唱诵的迴向功德中表达出来。其他礼仪与信仰表明了先人作为生者保护神所扮演的角色。

    这难道不会唤起圣人的融合,以及他们作为主保圣人的谦卑祈祷(δουλεία)吗?在围绕圣徒代人祈祷天主教义史上,难道殉道者们不正是首先被这样纪念——被如此默观的吗?从亚洲文明的观点来看,与先人相关的礼仪不是趣闻式的,而是关键性的:对他们的崇敬是个体生活的构成,也是整个社会组织的构成。

    被教会正式承认为“真福”的殉道者在“老挝基督教信仰的创立神父们”中间居首位。他们从信仰者那里得到的荣耀将向每一个人证实老挝的基督徒是真正的老挝人,他们为他们的根感到自豪,像殉道者一样坚定自己的信仰。

 

对基督教殉道者的死随念

 

    最后一个困难仍然存在。老挝的非基督徒们是如何理解和评价这些殉道者之死的呢?扎戈写道:“对老挝人而言,有两种非常不同的死法,分别对应着不同的仪式。因疾病而自然死亡被看作是正常的,是一生行善之果。还有一种恶性的死亡——不可预见而且暴力……被看作对社群很危险,是对过去某种行为的惩罚……不幸者的尸身在当天的恐惧中几乎带着羞耻下葬,以摆脱危险的事情。”(Zago,1972, p.242)

 殉道者们所遭受的暴毙逻辑上应该看作是团体的社会生活中一个充满邪恶的片段。但是,佛教祀奉一种基本的实践,叫死随念(maranānussati, ມໍຣະນານຸສສະຕິ),这是强调《清净道论》的“十随念”之一。在第八章中,这部5世纪的部派佛教“大作”具体解释:“死随念……能够产生功德与福报;它有不朽作为其目标和对象”(Nyanatiloka 1956)。换言之,死随念——认为有一天死将发生于我们中间的深刻思想——能软化最硬的心肠,用爱和慈悲的纽带将人们联系起来;它在共同遭受死亡命运的人们中间消除了社会障碍、不同信仰和不同种族;它有助于摧毁虚荣和对肉体快感的向往;它为我们受伪价值观支配的思维提供平衡和分寸感。

    换言之,“死亡是开启明显生命神迹的关键。正是通过理解死亡,我们才理解生命,因为死亡在很大程度上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通过理解死亡,我们也理解了生命”(Jacques 2014)。通过死随念,我们思考生命的短暂和脆弱及导致死亡的众多可能原因——包括事故、突然伤害、敌人袭击。有一首传统的佛教偈诵说:“当智慧地看待他人生命的终结,将此比作风中之灯时,一个人应默观死亡……如果死亡能在瞬间来到赋有伟大荣耀、英勇、功德、神通力和智慧的佛陀面前,我有何可说呢?”(Anonymous 2012)。

    在老挝殉道者们被行宣福礼之后差不多三年,老挝天主教会的牧灵人该建议所有信众来崇敬殉道者遗骸的时候到了。在以往年代,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尽管对于暴毙之人的尸体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提议却没有遭受反对。佛教的教义绝对有助于实现对这类仪式的接受。

 

一些总结的想法

 

     老挝和柬埔寨的主教会议选择了一种主动而创新的方式去为那些在战争的黑暗年代中为他们的基督教信仰献出生命的人行宣福礼。他们将同政府的对话委托给更加熟悉主流文化或各种主流文化的信众成员。这种方式在2016年12月11日获得了成功的结局。

    内政部在6月批准了教会的提议,内容如下:“这应该是一次建立团结、相互理解和互助的机会,这团结、相互理解和互助是来自我们先人的宝贵遗产和形象;这也是为了共同进步而保持天主教徒与政府组织以及与非天主教徒的良好关系的机会。”教宗方济各在2016年12月3日发布的教宗牧函回应了政府的关切;殉道者将被称为“真福”,作为“主耶稣基督与和平、正义、和解之福音的见证者”(see Jacques 2019)。

    在这场庄严的宣福礼仪式结束时,老挝建国阵线副主席和被派往老挝的宗座代表、教廷大使张仁南(Tschang In-nam,汉译名为音译)在一次令人震惊的对话中,以各自的训示阐述了同样的概念。尽管“Odium Fidei”无疑存在于那些认识并爱戴殉道者之人的记忆里,但是,现在它现在已淡化到背景上,允许当下的一代人去书写老挝基督宗教的新篇章。“殉道者们教导我们的是,用爱的力量,用儒雅,一个人能够与傲慢、暴力、战争做斗争,并且能够用耐心来实现和平” (Pope Francis, Sep. 25, 2019)。

    上文提及的宗座代表的介入也打开了新视角来认真重新解释我们从托马斯·阿奎那和本笃十四世那里继承来、本笃十六世所恢复的殉道标准。老挝主教会议从未考虑过在这个交易问题上发展他们自己的说法,而是让自己局限于当地的文化政治语境;但是,一位罗马教廷大使,借助他所受的训练和国际经验,有着更为开阔的眼界。无论如何,老挝殉道者的宣福礼将会是“Odium Fidei”这一定义的里程碑,也有可以被看作一个重要的先例。就其本身而论,它可以为了英雄的基督徒的事业而被援引到不同的文化语境中,这些基督徒没有接受他们正确地判断与福音核心信息不相符的新意识形态,而是先出了自己的生命。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1   “Odium Fidei”字面意思为“因为信仰而被憎恨”。它传统上被用来定义“殉道者”或“殉道”,换言之,殉道者是指一个人之所以受到迫害或被处决是因为其(天主教)信仰而受到憎恨,殉道是指由此而引起的行为。这一标准曾被用于分辨殉道和因为其他原因造成的谋杀,比如因政治原因的谋杀。正如这篇文章关于老挝殉道者的研究那样,拓展对天主教殉道的理解已经成为一个更大潮流中的一部分,并且又随着对萨尔瓦多主教奥斯卡·罗梅洛的封圣而再次引发重视。

 

罗兰·雅克,圣保罗大学,渥太华(荣休)/越南

 Translated by 翻译: Zhang Xu Liang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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